沈念禾应声将自己请人去念园当中挖出瓷瓶的事情说了,又着人将瓶子小心抬了进来,道:“我听爹爹说过,此物乃是祖上所传,虽不值什么,却很有些渊源,便来同郭叔叔说一回,想一同拆开一看,若非什么要紧物什,便想带回家中做个念想。”
郭保吉却是听得面色微变。
他先前对着沈念禾时,形容莫不温和亲切,此刻却变转了口气,十分不悦地道:“而今朝中实在亏空,是以当日当日听你所说时,我才不能不要这样一笔钱财以做供养,可早已说明是借非献,将来自有归还的那一日,你如此行事,却叫我往后去得九泉,如何有颜面去见你爹?”
语毕,立时就将手一挥,不肯再让打开,要叫众人把瓷瓶抬回裴府。
沈念禾却是连忙拦住,解释道:“我非那个意思,确是不知其中究竟藏了什么,既是郭叔叔也说不过借用,将来自有归还那一日,眼下不过一齐拆看,又有什么不便宜的?”
口中说着,已是着人将那封口打开,又小心把其中东西一一取了出来。
此时乃是正午,堂中十分明亮,阳光照得瓷瓶之中托出了一只黑色大鸟形状的物什,不多时,又有一个匣子。
匣子不知什么木质,埋藏多年,依旧不蛀不腐,倒是外头的铜锁已经锈得发青发黑。
自有从人得了令,将那匣子撬开,却见当中满满当当,全是紫色南珠,珠子大小一致,浑如婴儿拳头,封了多年,此时重见天日,居然流光溢彩,不知能值几何,而南珠之上,更有一方玉璧,光华内蕴,一看就价值甚高。
见了这南珠、玉璧,再去看那黑色似鸟状的东西,便有人认了出来,道:“怕是大雁罢?”
沈念禾却是道:“这几样东西自充国库便罢,只是外头装的瓷瓶,我却想要留个念。”
又笑着让人把瓷瓶翻转,对着瓶底的字迹道:“听闻这是前朝沈家瓷窑里头烧制的,眼下怕是找不到多少存世了。”
郭保吉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,本要将所有东西一并送回,一时笑道:“都取了沈、冯两家不知多少东西,哪里还缺这一样两样的!”
然而两边推辞一番,见沈念禾执意只要那瓷瓶,他还是由着应了。
等到二人走了,又过了大半个时辰,却听得外头一人脚步声,不多时,那人敲门而入,急急道:“义父,我听得说三哥同念禾来了府里……”
他口中说着,在房中左右环视,果然不见裴、沈二人,却是站在原地,也不说话,只看着郭保吉。
郭保吉见他进门,半点也不意外,轻声问道:“你同你三哥同在一朝,日日都能见面,此时匆匆而来,又是为了何事?”
谢处耘一时语塞。
郭保吉站立起身,行到谢处耘面前,将他按到一旁的交椅之上,自己并不落座,而是站在他对面,道:“沈念禾昨日回京,你夜晚还在宫中值戍,寻个理由便闹着要出来,被我让人拦了,今日又来此处寻她,是为着什么?”
谢处耘握拳不语。
良久,郭保吉却道:“她一个女子,尚且知道为朝献银,为国献策,你心中装的又是什么?”
又道:“我已是同裴家那婶娘说定日子,过不得多久就把他二人婚事办了,届时一人是兄长,一人是嫂嫂,你自会晓得如何避嫌。”
谢处耘沉默不语。
郭保吉哪里会看不出他的心思,一时叹道:“朝中何等形势你难道不知?过不得一二月,另又有变动,等到此处尘埃落定,天下未婚女子,难道不是任你挑选,又何必如此?”
谢处耘并不说话,只站起身来,道:“将来事情自有将来去管,而今早入了京,我尚且年轻,义父却正当时年,我娘去世多年,您也当再娶新人了。”
他说完这话,也不多留,径直走了,等到回得房中,将门一掩,也不去寻椅子,就此席地而坐,发怔半晌,再起身时,早已恢复往常模样。
***
有了郭保吉插手,裴、沈两家的婚事比起原本预计又提前了许多。
郑氏不好同沈念禾说,却只能偷偷向裴继安道:“幸而有人发话,若只有我一个,却是不知定什么日子才好,新房也不便安排。”
她三年没有回京,早已人生地不熟,又因有了许多变动,人一到,外头递帖子的,要拜访的,俱都排到巷子口。侄儿或能寻个理由避开了去,她却不行,光是应付来客已经忙得头疼,偏偏婚事又不好再耽搁,少不得忙得走路都要起火。
裴继安惦记这婚事不知多久,只是看着婶娘辛苦,也不好再做催促,此时听得这话,却是不由得暗自欢喜,追问了一回进度,晓得日子由钦天监订了,房舍也是司楼监精挑细选,里头摆设又有郭家人安排,不用裴家出一点力,顿时放下心来。
他这几年不知做了多少事,拿郭保吉这些许东西坦然得很,转头算一下日子,又同郑氏商议一回,正要去寻沈念禾,不料衙门有人来找,只说有急事,只好留了个话,匆匆去了。
见得侄儿走远,郑氏面上的笑意才慢慢收了起来。
一边是亲侄儿,一边虽无血缘,她却一向当做血亲晚辈看待,许多事情看在眼里,到底还是不能点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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